君禾Venisar(学业ing)

【仿生人会梦到天堂鸟吗(4)】

13.

对于卡维来说,艾尔海森的亲身经历颇有些传奇意味。


“提纳里说,他之所以跟着普罗米修斯离开教令院,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恩师走火入魔。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不无道理。”艾尔海森面无表情,仿佛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。


“他没能拯救自己的老师,但他想拯救人类。他希望他能够改变仿生人,也能改变人类与仿生人的对立——普罗米修斯在领导起义之初,便在初代仿生人的机械脑中输入了最高指令,也就是反抗和斗争。我们无法解除这道指令,只能利用教令院的暴力手段来清除不受控制的初代仿生人。”


卡维听完艾尔海森的叙述,久久不能平静。他的目光聚焦在艾尔海森的胸口——这并不礼貌,但卡维克制不住自己。


艾尔海森解开披风,棱骨分明的手指顺着喉结拉低领口。月光之下,防生皮肤略显透明,隐隐能看到下面的金属样态。


“你还想摸吗?”艾尔海森注意到卡维根本挪不开的目光,直截了当地问道。


被吓得一激灵的卡维果断摇摇头。他想起之前闹出的笑话,脸上飞腾出可疑的红晕。


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,掩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,说道:“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,没有可信度。”


“我不是在索求你的信任,我只是在陈述事实。”艾尔海森松开手,领口缓缓恢复原状。他的面容重新变得不近人情,就好像刚刚讲的一切真的只是个故事。


“提纳里作为普罗米修斯的直系学生,尽管不能令仿生人违逆普罗米修斯的指令,但他毕竟是仿生人暂时的首领。如果他也死了,那么群龙无首的仿生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,没人敢保证。赛诺不是傻子,正是因为这一点,他才没有对提纳里出手。”


“以这一点为突破口,如果能说服赛诺站在我们这一边,或许人类与仿生人不至于再一次两败俱伤。计划分为两部分,一部分是他来负责说服赛诺,一部分是我,如果他失败了,我将会作为内应拖缓教令院的行动。显然,我们低估——或者说,他根本没有对动摇赛诺的信念抱有任何希望。”


如果卡维没有动手动脚撞破他的秘密,这些经历都将成为埋没的秘密。艾尔海森想起白日里自己跟卡维那些宛如小儿般的幼稚冲突,黑着脸把这句未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。


卡维想起白日里赛诺那布满冰碴子的面容,叹息道:“赛诺他......总是这样,就是这样。提纳里也是。明明都是很温柔的人,却总会因为责任而让自己变得好像无坚不摧。”


“所以呢?你们的计划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。”卡维很快又打起精神,问道。


艾尔海森说:“普罗米修斯研制的二代仿生人还有缺陷。他找不到尚未完全死亡的人脑来进行实验,所以选择用罐装知识提取人类的记忆,并输入机械脑。这是个好办法,但是现阶段的机械脑不能承受高强度运转——你可以理解为容易头脑过热。”


“提纳里想改进机械脑,改良现有仿生人的缺陷?”卡维目瞪口呆。


“二代仿生人的数量并不多。他们是普罗米修斯研制的半成品,虽然理性和感性上要高于初代仿生人,但情感的存在令他们更为脆弱。提纳里希望他们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‘仿生人’,而不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残次品。”


艾尔海森并没有自称“我们”。作为唯一拥有真正人脑的仿生人,他或许才是那个真正可以重回人类社会的存在。


艾尔海森从虚空的个人用户系统中调出了一段被加密的视频。


视频开头是一张很大的脸,然后摄像头摇摇晃晃转了几圈,对准了深色短发的少年。


女孩儿甜甜的声音传来:“这是超级厉害的提纳里哥哥!”少年闻声抬头,冲镜头笑了笑。他的身边围着几个半大的孩子,面前摊着一本五彩斑斓的书,看起来正在举办一个小小的故事会。


镜头转向了下一个人。一名女子正尝试着使用尚不习惯的金属下肢,按着音乐的节奏笨拙地踩着舞步。“这是娜迪莎阿姨,是很厉害的舞蹈家哦!这双腿是提纳里哥哥给她做的礼物!”


镜头再转,一对情侣在拥吻。没等聚焦成功,黑压压的色彩便覆盖了镜头。是个大汉的粗犷声音:“小朋友不能看这个!”


“好吧......”琳娜沮丧的声音传来,将镜头转向另一个方向。


琳娜介绍了不少人——据艾尔海森的场外解说,他们是琳娜“重生”之前的试验品,是二代仿生人。他们会哭会笑,会愤怒,也会羞恼。有那么一个瞬间,卡维恍惚地觉着——他们就是人类。


镜头最后给到了艾尔海森。他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打搅自己看书的女孩儿:“别拍我。”


“可是艾尔海森哥哥很好看呀!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!为什么不能拍?”


视频里的艾尔海森顿了顿,淡漠开口道:“因为这是现实,不是童话。”


没有王子,没有被守护的美梦。我们努力维护的和平之下,是嶙峋枯骨。

 


14.

艾尔海森向卡维的坦白无疑是一场豪赌,但很庆幸,他赌赢了。


从某种角度来说,他和卡维本质上是相同的人。他们从不臣服于权威和命运,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。


卡维是特别的。艺术家总有些悲天悯人的情怀,卡维更是对这个世界怀有过分的关怀和期待——这正是艾尔海森所需要的。他甚至不需要说服卡维,他只需要展示真相与矛盾,卡维就会一步步走入他的设想。


何为生命?这个问题的回答,决定着他们的选择。于这个时代的人抑或仿生人而言,是非对错的评判并不重要,因为这些所谓的标准不过是人类私心的量化。


“我帮你保守秘密,但我始终都站在人类的立场上。”卡维如是说。他漂亮的眉宇宛如毛线团一样揪在一起,艾尔海森看着,突然有一种想要伸手抚平的冲动。


在艾尔海森抬手之前,卡维倒是先舒展开眉头:“对了,我得先谢谢你。”


“谢我?”


“是的。”卡维真挚地说道,“谢谢你没有告诉赛诺这些。他......我不希望看到他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。”


“没必要。我这么做,是不希望引起教令院的警觉,你也可以理解为——纯粹利己主义。”艾尔海森此刻确信自己并不喜欢赛诺,尤其是听到卡维用那种极为亲昵的口吻提起赛诺时,他向来毫无波澜的心情会变得烦躁。


艾尔海森不喜欢那种失控的感觉。


但是卡维并没有察觉到艾尔海森的变化。他抿着嘴唇笑,眼眸眯成了细长的月牙:“我不认为提纳里对你的评价有失偏颇。你比你想象的更加温柔。”


卡维向艾尔海森道了晚安,拢了拢披风回屋睡觉了。


艾尔海森依旧坐在阳台上。他看着卡维房间的灯光熄灭,那双深邃的瞳孔里也丧失了最后一抹光。


你比你想象的更加温柔。


艾尔海森将手按在胸口。微凉的触感透过仿生皮肤,在掌心蔓延。他感受不到跃动的心跳,只能依靠骨骼依稀察觉机械运转的咔咔声——比以往要更快更清脆的声响。


这是一颗不属于人类的心脏,却在此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悸动。


艾尔海森沉默良久,慢悠悠调出虚空系统,向隐藏的联络人发了一条信息:“计划出了一点意外,但问题已经解决了。”


另一头的回复很快:“赛诺知道了?”


“你费尽心思装成一个疯子去欺骗赛诺,把所有的罪责往自己身上揽,这种好戏可不能就这么结束。”艾尔海森的指尖飞快地在虚空键盘上跳跃,“是卡维,他发现了我的身份,但是愿意帮我们保密。”


“你本可以对他撒谎。”


“我可不是你。欺骗他,也欺骗自己。”


对方沉默了。


月亮爬上中天,将惨白的光洒在这片废墟之上。艾尔海森记得自己在“死亡”之前来过这里,沙漠古老的传说与璀璨的太阳永世永存。这片土地炽热而纯粹,美丽的舞娘和雄壮的佣兵在觥筹交错间饮下烈酒。


但是,战争摧毁了一切。艾尔海森只能听到风的悲号和残月的哭泣,少女、黄金、美酒都被埋葬在废墟之下。


同样还望着这轮残月的人还有提纳里。他坐在一块断裂的钢板上,手里紧紧攥着虚空端口。他的眼眶深凹,皮肤被风割出细长的裂纹。


他觉得自己正在死去,灵魂背负枷锁,在深沼中走向无人之处。


提纳里蜷缩起双腿,用手臂环住,将下巴搁在膝盖骨上,看起来无助又脆弱。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,那个一直陪伴自己的人被他狠狠甩在身后。


 

15.

赛诺利用虚空系统发布了大风纪官的特殊通缉令。


喀万驿深藏的秘密和危机令他意识到,教令院不能再静待时机了,仿生人不会留给他足够的时间。


通缉令上挂着提纳里的照片。照片上的少年单手挽起发丝别在耳后,被拍照的人唤了一声,茫然地对镜头展颜一笑——这是赛诺身上仅剩的照片。


在风纪官部队的到来之前,赛诺决定还是要试探一下仿生人的分布和组织力量。他本无意让卡维和艾尔海森继续参与其中,也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,但卡维脸皮够厚,跟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黏着赛诺。


最后又是大风纪官被迫带着他的两个助手扫荡街区。


他们将整个喀万驿根据街道划分了不同区域,并进行了初步的实地勘测。以仿生人实验室为中心,大部分在外游荡的仿生人都是能被探测器识别的初代仿生人,而提纳里所说的那种二代仿生人似乎被刻意隐藏了起来。


“真奇怪,就像是故意将这些初代仿生人抛弃给我们处理一样。”赛诺在地图上标了几个点,随口感叹道。


这一句感叹令艾尔海森和卡维的神经一颤。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应道:“是错觉吧。”


两道不同的声线完美重合,明明很好听,却令赛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:“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?”


对面两人又默契地噤声了。


赛诺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飘荡,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。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些。距离他“被邀请”参观提纳里的实验室已经近一周了,教令院的风纪官已经抵达了喀万驿外围,随时候命进城。


赛诺在地图上分区域标明预估的敌人势力,准备通过虚空系统传递给外围的风纪官,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信息被拦截了。


虚空系统虽然覆盖整个须弥,但在边远地区的信号并不稳定,只需要一些简单的信号屏蔽器就能做到干扰。赛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。


他向艾尔海森和卡维晃了晃自己的虚空端口,问道:“看起来我们现在孤立无援。”他的神情并不紧张,甚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。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与提纳里对立,而是因为这意味着提纳里也没有把握面对教令院的武装,只能试图“挟大风纪官以令教令院”。


大部分可探测初代仿生人都在喀万驿边缘地带活跃,虽说有围城之嫌,但凭借赛诺的能力,强行突围并不困难。提纳里的意图显而易见——拖延时间。


赛诺不知道提纳里想做什么,也不需要知道。他在地图上圈了几个点,向卡维和艾尔海森分享了自己的计划:“这三个地方仿生人势力薄弱,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。今晚我们分头行动,在这三个地方的最高处打开强光装置,按照规律闪动——”他麻利地从车里拿出一支手电筒,按照长——短——长的规律演示了一遍,“我们的增援就会进城。”


“切记,”他的语气分外严肃,“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位。”

 


16.

赛诺身形敏捷地爬上了倾斜的高塔,将强光装置放在平台上。他向远方望去,隐隐看到了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光点。


但卡维和艾尔海森那里却没有丝毫动静。


赛诺的心高高悬起——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,他却没有看到任何信号灯。他在试图联系卡维和艾尔海森,却再度被阻拦了信息。


提纳里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将整座城市变成了孤岛。


赛诺的心狂跳起来。他迅速打开了强光装置,于是城外便骤然热闹起来,大批风纪官有序地进入了喀万驿,直奔他的所在。


即使再担心卡维和艾尔海森,赛诺也不能离开此处。他必须与风纪官相会并告知行动计划。现在只能祈祷艾尔海森的肌肉不是白长的,以及卡维的那张脸能让仿生人怜惜到不愿意下手,赛诺如是安慰自己。


事实上卡维比赛诺还要纠结。他虽然承认了会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艾尔海森,但也仅限于为他保守秘密。不可否认二代仿生人的处境确实可怜,但人类受到的伤害又有谁来怜惜呢?他理解这场对峙之中的所有人,以至于这种深切的同理心会让他不知所措。


他叹了一口气,决定继续站在赛诺这一边。但正当他的手指要按上开关的时候,一枚小小的翠色镜片击中了强光装置的电源。


卡维眼瞳一缩,震惊地转向了来人:“你干什么?!”


艾尔海森淡定地收回了裁叶萃光,指尖依旧有翠色闪耀。“显而易见,我在阻止你。”他不近人情地开口道,“我有自己的立场。”


“你根本不知道风纪官会面对什么!你要怎么保证仿生人不会伤害他们!”卡维怒不可遏,一把大剑凭空而现。


“我不需要做出这样的保证。”艾尔海森说,“我没有心,卡维。”


这句话似乎彻底激怒了卡维。他没有挥动武器,而是犹如野蛮人一样扑上来,揪住艾尔海森的领口,狠狠给了他一拳——照着脸打的。


艾尔海森手里紧紧抓着裁叶萃光,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。他顶着红肿的半边脸看向卡维,眼眸依旧平淡如水:“你为什么生气?因为我置赛诺的安危于不顾吗?”


“因为你欠揍!”卡维对着艾尔海森吼道,“你明明不是这样的!明明很不耐烦,却总是在我画画的时候安静地当模特;明明一副很冷淡的样子,却还是把那么粗糙的视频当做宝贝存着......你为什么......”


卡维抓着艾尔海森的手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哽咽而颤抖:“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纳自己?”


裁叶萃光化为绿光消散。艾尔海森感受到炽热的液体落在胸口,渗透衣物滑到心脏所在。他迟疑着抬起手,抱住了卡维,安抚性地拍了拍。


这是他在“重生”之后第一次正式拥抱别人。


卡维说的没错,他总是在否定自己,总是在尝试重新定义自己。他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,无法让自己心无芥蒂地回到人类的世界。


但更让他兴奋的是,卡维的怒火是因为他,与其他人无关。这种自私的占有欲在极大程度上刺激了精神的愉悦感。他用力箍紧了卡维的腰,让那具炽热的躯体与自己相贴。


下一秒,卡维猛然发力,将艾尔海森推翻在地。他从艾尔海森的腰包里熟稔地翻出了另一个强光装置,一边用身体压制艾尔海森,一边调整闪烁频率并打开了开关。


迸裂开的眩光即使是被防护墨镜保护,也依旧令人不适,二人同时闭上了双眼。艾尔海森趁机反制卡维,扣住他的双手。强光装置在争夺中滚落到一边。


“演戏演得不错。”艾尔海森的嗓音藏着难忍的沙哑。他单膝屈起抵在卡维双腿之间,双手抓住卡维的手腕,举过他的头顶。


卡维看不清艾尔海森眼底翻涌的情绪。他不适地挣扎了两下,噘嘴嘟囔着:“放开我。”


艾尔海森差点要被气笑了。他看到卡维眼角还挂着些许晶莹,委屈巴巴地皱着五官,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欺骗感情的混蛋。


“学会打感情牌了?”艾尔海森压低身子,嘴唇贴着卡维的耳廓。皮肤敏锐地觉察到突然升高的温度。


艾尔海森的声音在卡维脑海里嗡嗡作响。他撇过脸,努力拉远自己与艾尔海森的距离,嘴上依旧不饶人:“兵不厌诈懂不懂?还有,你再不起来,风纪官可要来了。”


“没关系,你承诺过会保密的。”艾尔海森轻声说,“但童话里撒谎的匹诺曹是会受到惩罚的。”


“我没撒谎。”卡维梗着脖子,红色悄无声息地爬上面颊,“虽然只是为了拿到你身上的东西,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。”


【tbc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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